《山河同归》(三)

月初东升，三庆园关门落锁。九郎转悠着查看一圈儿 ，又将几个小的仔细安排妥当，准备回房歇了，可他又觉着少点什么。
坏了，这走了一圈，咋没瞅见自家角儿呢。这家伙腿脚没恢复好，自个儿能上哪去。九郎急慌慌地楼上楼下地找，最后在后台上妆间瞧见了人。
一推门九郎就瞧见二爷瘦削的背影立在窗前，他身上还是上台是那件儿浅灰的锦面大褂。屋内一灯未点，窗前撒进的月光如华披落在他身上，周身氤氲淡淡雾气，都说他就像画中人，仙儿一样的公子入凡间。可眼前此景，九郎只瞧出一个词——落寞。
九郎没打招呼，只停下脚步，安静地陪人站着。自从那郭家少爷走了以后， 二爷好像就一直自己在这儿待着。往前二爷私下里也有胡闹无赖的时候，可与小公子还是不一样。二爷这么些年如何搏出来的一方天，多少人阴他给他下绊子，可他能在北平这地界站稳了，让道儿上的都恭恭敬敬地道一声二爷。这一路九郎是看在眼里的，二爷从未在众人面前真正袒露心思。
今儿这般，只因为…是家人？听二爷说…那小公子是德云社少班主，那那那…二爷是少班主的老舅！可不就是…！怎么从来没听二爷提过呢？他俩今天云山雾绕地说了半天，自己也没听明白。
九郎越想越拧巴，不知不觉过了半天，一抬头发现二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自己眼前了，瞅瞅人面色如常，抿了抿嘴地开口，“二爷，你站了多久啊，歇歇吧？”
张云雷笑笑坐下来，先开了口，“今天来的那个叫郭麒麟，麒麟才子你也听过，这两年路子越走越稳。陶阳打小儿名气就盛，又肯下功夫，往后不可估量啊…”
九郎在一旁搭个边儿坐着，瞧着二爷侧脸，他挺将那德云剧社里的人一一道来，他对那儿极为熟悉的模样，九郎也听得入神。
忽然，张二爷声音一顿，复而开口，“你知道小辫儿么？”
九郎应道，“知道啊！当年北平城里唱太平歌词顶数他了，岁数小可能耐不小，多少个戏班子的角儿都抵不了一个小孩儿。我学这个…还是听他唱的《鹬蚌相争》呢。”
九郎越说兴致越高，听二爷没声了，觉着不大对，自己这么夸旁人依二爷那小性儿不得跟自己炸锅啊。九郎心虚了声儿越来越低，悄悄溜一眼二爷。发现他不气不恼，笑得满眼温柔。月色之下，他眼中像是落了星河。九郎看痴了，一时忘了说下句。
二爷看他九郎这副呆样儿，笑了出声，一手搭上九郎肩膀。“那你说…我能赢么？”
“二爷！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输！” 
九郎脱口而出，见二爷的一双眼看得认真，抿抿唇又道，“是…小辫儿当年天赋极高可后来再没了他的消息，可能谁也越不过他当年唱的太平歌词。做这行的谁都怕倒仓，但二爷你不是也经历了么，你受了那么大的罪，历经生死又站在台上成了角儿。盛名之下，最难过的一关是自己啊。你在现在台上，就是个爷儿们！”
盛名之下，最难过的一关是自己。
谁说九郎什么也不明白，数他活得最通透。
张云雷笑了，笑得十分开怀，心上阴霾一扫而空，他拍拍九郎的肩，起身离座，“回吧，明儿可得打起精神伺候角儿。” 言罢执扇一点九郎白胖的脸颊，才转身走了。
九郎看这小祖宗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，不知怎么想的冲人背影喊了句。“那个，输了也没事儿…”
张云雷脚下步子一顿，当时脸就黑了，真后悔刚才夸他来着，转过身冲人扬起手中扇子，
“胖子，你胡说什么呢？”
九郎挠挠后脑勺，“我唱什么都不行，总有我给你托底呢。” 
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张云雷听了却心生暖意，笑骂一声呆子，收扇在手转身走了。
“二爷，你唱吧，我陪着你呢。” 
九郎笑了，他看见了，二爷再未停留，转身之后却笑得耸了耸肩 。
二爷，我陪着你呢。